我在一条已经荒废的小路前停住了脚步。
它甚至已不能被称之为路了,看得出,至少去年它的上面就已生长过青草,而今年的草,正从地衣般的腐殖物中钻出来。仅仅是因为它上面的腐殖层较两边薄,这才让我看出它曾经是一条小路。
它被荒废多久了?任何事物,从来都是只有存在着的时候才需要理由,出现和消失却本来就都没有理由,也不需要理由。
它消失得不算久远,还能被认出,那些消失了几十、几百,乃至上千年的路,早已与泥土浑然一体,不可辨认了。所以,当你在没有路的地方行走时,其实很可能就是在许多条重叠交叉着的道路上走着。
这很像我们呼吸的空气,我们常常以为自己呼吸的新鲜空气,而实质上,所有的空气,都已被不知多少代人和物反复呼吸过了。但以为自己呼吸的是新鲜空气这种感觉很好,有许多东西,怎么看它的确是十分重要的,它本来是什么或怎样,反倒并不怎么重要了。
有人和万物都来自泥土最终都归于泥土的说法。那么,道路是来自泥土吗?似乎不能这么说,道路不存在来自泥土的那个“来自”,它从未离开过泥土。但从未离开过泥土的道路,最终却仍要以归之于泥土为终结,没有开始,却有结束,或者换句话说,没有离开,却有回归,这就是道路对我们的启示?
当然,不包括那些柏油、钢筋混凝土的道路,那些道路,即使被废弃了,也仍然无法回归。它们只有“离开”,永远地“离开”。乘车在公路上行驶时,经常可以看到在新的公路的左边或右边,那被废弃的一段柏油的或水泥的以前的公路躺在那儿,不再是路,但也不可能长出庄稼或者草。
与那样的路相比,我面前这条被荒废的小路是幸福的,它年年生长着荒草。
我喜欢荒草。